作为法律人都会留存痛并快乐的共同回忆定是司法资格考试,这两天微信朋友圈里被司法资格考试的相关话题不断刷屏了,于是我1997年参加司法考试(当时还叫全国律师资格考试)的记忆一点点鲜活起来,坐在去美国旧金山的航班上,刻意找出艾敬的《我的1997年》这首歌,边听着音乐,边追忆20年前的那段经历,原来不想写,因为始终认为,一个人经常回忆过去时,人就老了。我不希望老去,所以不愿回忆。但岁月不饶人,转眼步入不惑之年,也到了该总结一下自己人生上半场的时候了,就从追忆当年那场改变命运的律师资格考试开始吧。
1996年6月,我刚刚通过4年的努力,取得了全国自学考试法律专科的毕业证。接着报了自学考试法律本科的学习,每年自学考试是当年4月、10月月末的最后一个星期六、星期天。当时,在考试间隙认识一位姓贾的学员(下面就称他为贾律师,因为他后来也做了律师)。在课间休息时,第一次听说有个律师资格考试,而且第一次知道法律专科毕业就可以参加考试。心动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听他介绍律师资格考试有多难,1996年的通过率有多低,加上当时工作也忙,就想等法律本科毕业了再报考吧。
随后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一切。就在1996年12月份的某一天,我当时是中国石化中原石油勘探局化工集团氯化橡胶厂的一个车间主任,那是一个刚刚筹建,还没有正式投产的石化项目。因为整个项目进展远远低于预期,于是项目的总负责人发生变动,新官上任三把火,认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新来的领导就要求全厂员工(主要是车间工人)必须去打扫卫生,尤其是必须要擦干净所有的窗户玻璃。北方的12月里已经很冷,更重要的是当时所在的工厂大概200米远就是为中原油田冬季集中供暖的大型锅炉房,我们正好又在南边,天天刮北风,煤灰等全飘到我们厂里,擦玻璃没有任何价值。于是我和另一车间主任一商量,干脆组织在宿舍内业务学习吧,就不搞卫生了。当时另一车间主任安排完工作就立即请假,下午回家去了。下午15点左右,项目总负责人回到厂里,发现没有出现他想要的热火朝天打扫卫生局面,于是到处找我们两个车间主任,终于找到我,于是在争执中,年轻气盛的我顶撞了领导,领导说要开除我。当时学了点法律的我,回复却是:“我是和中原石油勘探局签订的劳动合同,你仅仅是一个处级,你没有资格开除我的劳动关系,最多就是不让我当车间主任而已。”领导被彻底激怒了,于是30分钟后,全厂100多人开会,领导宣布免去田庭峰车间主任职务,由张副经理兼任。
于是,我马上发现我实际没有了在单位的一切,原本管40、50号人的车间主任,沦落到在单位都没有一个人敢和我说话。我家离得远,我是住在厂里的单间宿舍,以前我的宿舍下班后就是员工俱乐部,非常热闹,瞬间也到了冰点。没有安排工作,也没有任何人管我。问办公室主任,只是客气地说:“要请示领导”,就没有了下文。一个人远离家人的情况下,天天待在沉寂、悄无声息的宿舍里,21岁的我决定报考1997年的全国律师资格考试。
人忘却痛苦最好的方式,不是战胜它,而是找到替代内容,让新的内容填满你的一切,时间会让你发现那点痛苦原来根本不算什么,时间会帮你解决一切。当下定决心参加考试后,,重新变得积极起来,阳光开始洒满我的世界。早上起来跑步,到了油田一中的操场,会旁若无人,大声地边喊边跑:“1、2、3、4,田庭峰,加油!”等口号。购买1996年的考试教材,开始疯狂的学习之旅。为了能更好地复习,过了春节我就开始请病假,因为我的持殊情况,请病假似乎是各方都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请假很顺利。但又不想回家复习,于是找到了另一家油田单位(地球物理勘探公司)的单身宿舍,开始了我的备考之路。
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备考计划:首先计算出距离考试还有多少天,分配到每天的学习量;每一个半月进行一次摸底考试—就是1991、1992、1993、1994、1995、1996年的真实考试题,完全按照标准的考试时间,标准答题,自己改,自己评点。到了1997年的5月份,基本上已经把所有的考试书全部看了2遍了。这时,前面提到的贾律打电话说,他打算到北京去学习一个月,而且他女朋友的堂弟是北大计算系大二学生,不如我们一起去吧,正好暑假,所以可以住在北大学生宿舍。一个人学习苦闷之际,有人同行,当然开心,欣然答应。
于是1997年的7月份,我们就一起踏上去北京学习的长途大巴车,一路风尘。我记得我们报的是中国政法大学的律师资格考前辅导班,在一个已经记不得名字的地方上课(记得是反正都是平房,教室就是大吊扇),前面放一个小电扇专门为老师服务,我们就住在北大计算机系的学生宿舍(为了省钱),每天坐公交车近50分钟去听课,然后再回到北大住宿。由于我在那以前,从没有进入过一天大学校园,因为我连高中都没有读过,所以也是第一次系统地学习法律知识。那1个月内每天感觉太阳都是新的,浑身充满了力量。记得偶尔周末没有课了,就去北大的图书馆。内心也在发现和北大学子的差距。记得有一个周末,我去了北大图书馆看书,我大概是早上8点到的,我找好位置时,无意中头看了对面的同学一眼,然后就开始学习,等我去准备吃午饭时,发现她已经拿出面包在啃。等我晚上18点左右离开图书馆,她仍在学习。这件小事对我触动还是很大。那天明白了什么叫勤奋学习。
讲到这里,在北京参加律师资格考试辅导班中的两件趣事分享下:我之前从没有去过北京,那是第一次来到伟大的首都,培训快结束时,我就约贾律师一起去故宫、圆明园去走走,但他说第二天要学习婉拒了我。当时去北京还没有带相机(其实也没有),就借了计算机系的个同学的相机,买了胶卷(当时没有数码相机,还是胶片机),借机的同学告诉我,里面有一卷新胶卷,直接拍就行,等用完了,再换。于是我个人第二天一早就上路了,当时相机更没有现在的自拍功能,当时的我,还是处在摄影喜欢把自己框进相片中央的年纪,所以每张照片,都是随机的路人甲、路人乙帮忙拍照,不知说了多少声谢谢。结果回到学生宿舍才知道,那个相机里没有装胶卷,浪费了多少面部表情,那次的美好只能就这样留在记忆里了。
热情帮忙让我住在北大学生宿舍的那位欧同学,是那年湖北高考理科第二名,但因为家里穷,很少吃学校的好吃的,平时永远是白菜、土豆。于是,我有次请他吃了三只鸡大腿,好像他吃饱了就去打篮球了,然后我们晚上回来,他已经急性阑尾炎住院了,然后他身体的配件就少了一个,这配件无论好坏都不好配了,少了就是少了,记得若干年后的2006年他去美国,学成回国,我们在上海相约一起又吃了一次晩饭,特意点了个鸡大腿类似的菜,还津津乐道了一晚。现在的北大还有多少穷人家的孩子,寒门还能再出贵子吗?
从北京参加辅导班回来,就直接回了当时在河南兰考的中原油田钻井三公司父母家中,开始最后的备考。当时家里没有空调,只有电风扇。记得那时天热,所以家人都去楼下乘凉去了。而我从7点开始端坐在房间里看书,嫌电风扇的声音影咱我的学习状态,就连电风扇也关了学习。一次晚上11点左右,爸妈回来,发现屋子里有积水,原来是我浑身湿透了,汗水顺着椅子流到地上,而我浑然不觉。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考试时间,那年我们是河南安阳、濮阳、鹤壁三地的考生齐聚河南安阳进行律师资格考试。贾律师和另一位老兄、我三人一起去赶考,那位老兄是我见过考律师资格考试最悲催的人——1995年238分(240分过关),1996年239分,英语加试10分(那年加试英语,20分题,10分以内没分,超出1分算1分,比如考11分,就是加1分)(仍旧是240分过关)。
我们为了考试方便,就订了一个三人间,第二天要考试,我强烈要求在考前一晚去看电影放松,他们死活没有一个人愿意陪我去,仍旧加班加点背知识点。我只好自己看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的足球电视了,因为当时基本上所有的考试书本,我都可以闭上眼,把整本书背诵下来。
当年的律师资格考试共四张卷,每张卷子满分100分,240分过关。每张卷子3小时答题时间。前三张卷子我平均都不到1小时答完交卷,全部是选择题不应该叫答完,叫选完才对。以至于监考老师认为我是现在流行的“弃考一族”,用现在比较流行的句话,“看起来毫不费力,是因为拼尽全力。”
又过了一个月,贾律师很激动地打电话找到我,说明天就出成绩了,一起去看吧。我说不急过几天会通知的。当时的贾律师和另一位考试的张同学是在山东东明市的中原油田采油六厂工作,第二天就赶到濮阳市司法局查成绩。我是当晚大概7点钟左右,接到贾律师的电话,告诉我:我过了,266分。我们一个房间三个人全过了,听着他电话地兴奋地报喜,而我却一点也不激动。好像努力了很久,也期盼了很久,真的得到时,却异常平静,我其实去濮阳市司法局最多30分钟的车程,却由一个从山东赶来的人去查成绩、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其实今天也不明白。
这就是我的律师资格考试故事。我的1997年,改变了我人生轨迹的一件大事。记得在北京参加考前辅导班期间,给一位朋友写过一封信,当然也有可能是希望能从北大校园的邮箱里寄封信出去。当时的内容依惜记得,可以概括我整个参加律师资格考试的心态:在国有企业工作时,自己像一个海上的浮萍,随着浪起云涌,一个浪打来,也许自己在浪头,但下一个浪打来,自己就不知所踪,甚至粉身碎骨了。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要自己为自己造艘船,一艘属于自己的船,无论风吹浪打,依然挺立潮头不动。
我的1997年,我的1997年律师资格考试,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考试对我后面20年工作、生活的价值和意义,蓦然回首,我很怀念它。
2016年9月25日凌晨